第七章
悬挂在无边天际的银月,照亮了暗沉的夜,而其皎洁的光辉,更将尚书府宏伟的屋檐炫染出一层层瑰丽的绯红⾊。
此时,一道纤细的黑⾊人影以轻巧又谨慎的步伐在屋脊上行走着,就见黑⾐人走至尽头便急速跃下,潜⼊屋內,但隔不了多久,黑⾐人旋即又离房开间,脚尖再度一蹬,跃上红⾊屋檐。
这样的情况在重复数次后,黑⾐人似乎一无所获,因而恼怒地重哼一声,而一双乌亮的眼此时也迸

出慑人的光芒。
“李环顾,你还直一会躲。”黑⾐人嘀咕几句,即把一双冷傲的美眸定在最靠近池畔,一座精致而幽美的立独阁楼。
几个敏捷的起起落落,黑⾐人来到⽔悦阁,轻巧地跃上还有烛火荧荧的二楼回廊。
黑⾐人以指尖戳破纸窗,眯眼一瞧。是冉⽔袖!
黑⾐人只迟疑了一会儿,便决定推门进⼊,而正侧趴在圆桌上的冉⽔袖在听闻开门声后仍闭着眼,咕哝地对来者说:“秋儿,你去睡,不要理我。”
黑⾐人拿下蒙面的黑巾,缓步走向将小脸埋进臂弯里的冉⽔袖。
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冉⽔袖感觉来人并未离去,还慢慢走向她,于是她勉強抬起头,在视线还未清晰前,低声说:“秋儿,我会回

上去的…”当她完全看清楚眼前之人时,霍然瞠大眼,一副不可置信地

着眼睛,然后大感诧异地瞪着黑⾐人。“是你?!红⾐姐姐。”
丹红打手势要她噤声。
“姐姐,你怎么会来?”冉⽔袖庒低嗓音,但语气仍掩不住

喜。
“那⽇你离去后,李宸风有没有伤害你?”她端详着冉⽔袖。
“没、没有。”冉⽔袖垂下头,嗫嚅地说道。
“真的没有?”她不信。
“是…是有一点点啦!”那天的事,她庒

儿不想再提起。
“⽔袖,你愿不愿意跟姐姐一块离开尚书府?”凝望着一脸

惘的冉⽔袖,丹红突然正⾊地问她。
“离开尚书府?”冉⽔袖有着片刻的茫然。
跟姐姐一道离开不是很好吗?那她为什么还要犹豫?
“怎么,难道你不愿意跟我走?”
“我是想离开这里,但我不能跟姐姐走。”冉⽔袖避开丹红打量的目光。
“其实,你

本就不想离开李宸风,是吗?”丹红一针见⾎地说。
“我才没有这么想…我之所以不跟姐姐走,是因为我要去大云寺削发为尼。”她急忙辩驳。
“⽔袖,姐姐不是在

你,而是要你认清某些无法改变的事实罢了。”丹红以过来人的⾝份幽幽地说道。
“姐姐,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?”冉⽔袖忽然拉住她的手,神⾊哀戚地瞅着她。
“⽔袖,感情之事旁人无从替你作主,你必须自己去寻找答案。”语毕,丹红的眉宇陡地揪起。
该死!她到底在说什么呀?她现在该做的是尽量拆散他们,让冉⽔袖对李宸风彻底死心。
“我自己去寻找答案…”冉⽔袖双眼

,喃喃低语。
“⽔袖,姐姐言尽于此,你自个儿要多加保重。”再持下去,她恐怕会被人发现。
殊不知,早有一双幽深的慑人黑眸,在她一踏⼊⽔悦阁时,就严密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。
“姐姐…”
“⽔袖,你再仔细想想我方才对你说过的话吧!”丹红系上黑巾,动作迅速地推门离去。
正当丹红准备离开时,她的⾝子突地一僵,她猛地回头,

向那在月⾊下,手持摺扇、⾐袂飘飘,俊逸绝伦的李宸风。
“丹红,无论如何,我还是要对你说声谢谢。”
“从此以后,我俩再无任何瓜葛。”淡然地说完,丹红随即掉头离去。
不一会儿,姣美的⾝影便乘着轻风,消失在他的视线內。
—— —— ——
“⽔袖儿,⽔袖儿…醒醒!”
嘤咛一声,冉⽔袖被这柔声的轻唤给扰醒,她 动着如羽扇般的眼睫,把

离的焦距定在那张夸张的笑脸上。
“李大…不,是李公子。”⽔灵的双眸倏地睁大,她慌忙爬起⾝,尽量不与他靠得太近。
怪哉!她明明是趴伏在桌上睡着的,怎么会在

上醒来?
李宸风当然将这一幕尽收眼里,但他并没有因为她刻意的疏离而表现出任何的不悦,反倒弯起

角,对她绽放出一抹亲切的笑容。“快去梳理一下,李大哥等一会儿就带你上大云寺。”
“什么?!你要带我上大云寺?”撇开震惊不说,她的心竟莫名出现一股強烈的失落感。
刹那间,她仿佛有种被亲人遗弃的感觉,她不喜

,非常的不喜

。
“怎么啦?你不是很想去大云寺,这会儿大哥愿意带你去,你好像不是

⾼兴?”他忍住笑,面带不解地问她。
“我…我没有不⾼兴呀!”她只是感到讶异而已。
“那我到门口等你。”不待她回应,李宸风立即掉头离去。
“李公…”冉⽔袖眼见他走得这么急,心头那股茫然的感觉益加深重。
李大哥顺她的意不是

好的,而且她就快要完成自己的心愿了,但不知为何,她竟然开心不起来。
“⽔袖姑娘,你⾝子不舒服吗?”唉,依⽔袖姑娘这种走路的速度,就算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大门口。
“没有。”冉⽔袖垂着头,闷闷地回道。
“那我们走快点,少爷还在门外等着你呢!”秋儿只好搬出少爷来提醒一脸落寞的冉⽔袖。
听秋儿这么一说,冉⽔袖才兀自懊恼地抿了一下双

,之后,她便拎⾼裙摆,活像⾝后有数十个人在追她似的,拔腿就跑。
这…⽔袖姑娘也转变得太快了吧!
“⽔袖姑娘,等奴婢…”
冉⽔袖突如其来的行径,简直让秋儿看得目瞪口呆,待回神后,她才赶紧追上前去。
为了克制心里那股不应该存在的

动,冉⽔袖拼命向前跑,反正只要能让她的脑袋空空,心也空空,这样她就没事了。
“⼲嘛跑得那么急?⽔袖儿。”
失了神的冉⽔袖就这么一头撞进李宸风的怀里,他強而有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她,以免她因击撞的力道过猛而住后跌。
她愕然地抬头望去,有那么一瞬间,她几乎

失在他的笑脸之中,然而马儿的嘶叫声瞬间又将她拉回现实中。
“我想快点去大云寺。”冉⽔袖逃避他那双好像能看透她內心想法的深眸,期期艾艾地说道。
是吗?李宸风挑眉低睨着不及他肩头⾼的人儿后,噙着一抹狡猾的笑意,自然地牵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,别具深意地道:“那我们就快上车吧!”
—— —— ——
大云寺在京城颇负盛名,虽位处郊外,但平⽇有不少虔诚的善男信女前来祈福求助,然而今⽇,⼊寺的山道却鲜少有人烟出现,原来寺庵的大门不知何故,竟然是掩上的。
就在李宸风与冉⽔袖步下马车时,寺门竟毫无预警地开启。
“阿弥陀佛,两位施主请进。”一名从寺门走出来的尼姑向他们双手合十行礼。
“有劳师太。”李宸风旋即拉住精神恍惚的冉⽔袖步⼊寺內。
许久不曾踏进过庵寺的冉⽔袖,突然对这种曾生活了十几年的环境感到些许的陌生,那些佛音、颂经,甚至是敲击木鱼的声音,仿佛已离她好远。
“李施主,是这位女施主想落发出家吗?”一名⾝穿灰⾊素⾐,面容慈祥的老尼将温和的目光定在冉⽔袖那张秀灵清绝的面容上。
“正是。”叫住她纷

又无神的殊颜,李宸风笑意盈盈地回道。
“李施主,这位女施主情债

⾝,恐与佛门无缘。”老尼头摇叹道。
“哦?”李宸风挑起俊眉,偏头望向仿佛置⾝事外的冉⽔袖“⽔袖,你怎么啦?”
“呃…什么事?”冉⽔袖似乎到了此刻,才知道自己已然站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上,而她面前,正有一位气定神闲的慈祥老尼。
“⽔袖儿,有什么事可以让你想到如此⼊神?”李宸风佯装没发现她內心的挣扎。其实她的神情愈是落寞、恍惚,他的內心便益加得意、

喜。
“没、没有呀!”她脸一红,困窘不已。
“你大概没听到清月师太所说的话吧?”他不介意再重复一遍:“师太说,你与佛门无缘。”
冉⽔袖一愣,继而慌忙地跪在清月师太的面前说:“请师太成全⽔袖。”
“女施主,你今世尘缘未了,情债太深,所以贫尼无法为你剃渡。”清月师太上前扶起冉⽔袖。
“可是我…”
“清月师太,就请您看在⽔袖她一片诚心的份上,成全她吧!”
李宸风此话一出,冉⽔袖随即満脸错愕地瞪着他瞧。
原来李大哥早就想把她赶出去了,那为何每次她提起要出家,他总是气到好像要把她吃掉一样?
“李施主,不是贫尼不成全,而是姑娘的心…放不下。”
“放不下?这⽔袖不懂,请师太明示。”冉⽔袖浑然未觉自己的口吻带有赌气的意味。
“这事女施主心中应该有底。”师太笑叹。
“师太,能否借住贵寺数⽇,让⽔袖思索清楚?”当李宸风的视线从冉⽔袖那张失魂落魄的小脸上移开后,他突然说道。
“若女施主不嫌弃,尽管住下,至于李施主你…”⼊夜后,大云寺便不收留男客。
“师太放心,⽇落之前,在下自当另觅居所。”
清月师太点头后,示意一旁的小师⽗带他们去后院的禅房暂时歇息。
“⽔袖,我就先陪你去看看你⽇后的修行之处。”向清月师太合掌致意后,李宸风便牵着毫无选择余地的冉⽔袖随小师⽗离去。
呵,⽔袖儿,你终于尝到何谓失心的滋味了。
“二位施主如果有事,只要唤小尼一声即可。”带他们来到禅房后,小尼姑转⾝说道。
“多谢小师⽗带路。”小尼姑一走,李宸风便轻轻地将他⾝后的冉⽔袖给推进简朴又素雅的禅房內。
“李大哥,你走吧!”冉⽔袖无神的眼眸深深地凝睇着供奉在方桌上的小尊观世音菩萨。
李宸风心中一喜,因为冉⽔袖竟在不知不觉中又唤他李大哥。不过他没有将喜悦之⾊表现在脸上,反而不动声⾊地倒了杯⽔,再将茶杯塞进她微冷的小手里。
“我不想喝。”冉⽔袖将茶杯又放同桌上。
“那李大哥请小师⽗送来一些斋饭给你用可好?”吃了一记闭门羹的他,还是很关心地问。
“我不饿。”她

本一点胃口都没有。
“可是你早膳没用,现在又不吃,我担心你会饿坏⾝子。”很好,她已经进展到茶饭不思的阶段了。
“你还会担心我吗?”冉⽔袖突如其来地问出这句含带讽刺的话。
嘿嘿!李宸风此刻笑得犹如一只刚偷吃完鱼的坏猫,不过,冉⽔袖当然没看到。
“当然啦,我是你的大哥,不是吗?”
“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大云寺?”蔵不住心事的小脸似乎带着埋怨。
“李大哥只是想早⽇帮你达成心愿罢了,难道你认为我的作法对你造成困扰吗?”李宸风的眉宇微拢,神情也略显失望。
“不,我没有这个意思,李大哥你别误会。”一来到大云寺,冉⽔袖仿佛忘了要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,生怕他会把她丢下般,频频地以言语来确定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。
“这样我就放心多了。”李宸风状似安心地一笑,随即往门外踱去。
“李大哥,你要去哪里?”冉⽔袖试图将紊

的情绪稳定下来,不过她的语气、表情仍旧掩饰不了她的心慌。
“李大哥不便在此地久留,明⽇我再来看你。”若不是要

出她的真心,他也不想将她独自留在大云寺。
“李大哥…”
“喔,对了,关于出家一事,我希望你再仔细考虑考虑。”在踏出门槛的刹那,他忽地偏过头,果然看到冉⽔袖一副好似被人恶意遗弃的可怜表情。
“如果我执意要出家呢?”她绞紧手指,下意识地问道。
“李大哥尊重你的决定。”
—— —— ——
二天后
⼊夜后的大云寺,清幽而寂静,微带寒意的凉风在寺內不停地吹袭。
“哈啾!”坐在窗边的冉⽔袖一手托着腮,一手

着小鼻头,神情极为惯郁地遥望窗外肃静的天地。
李大哥骗人,说什么昨天要来看她,结果她等了一整天,

本就没有见着他的人影,难不成李大哥是故意把她扔在大云寺的?
不可能,不可能!李大哥绝不会扔下她不管的。刹那间,冉⽔袖因为这个可能

而将抑郁的小脸埋⼊摊开的手心。
“⽔袖儿,怎么那么晚还没睡?是被子不够暖和,还是

铺不够舒服?咦,该不会是你饿到无法⼊睡吧?”一道人影翩然出现在窗前,对着那张呆愣到几近痴傻的可爱脸蛋露齿一笑。
冉⽔袖瞠大美眸,勾直勾地瞪着那张流露出技琊之⾊的俊美容颜,不过她的脑袋却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,只能一径地呆望着他。
“你…你终于来了。”似乎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,冉⽔袖才眨着双眼,勉強牵动微颤的

角。“你在等我吗?”其实,他并不想那么快就来看她,最起码也要让她等上个二、三天再说,只可惜他难以管束自己的心;何况,他本以为趁夜晚来,就不至于会撞上她,怎知,睡不着的人不只他一个。
“为什么要让我等那么久?你明明说过昨天就要来看我的。”她不想一出口就带着抱怨,但她却克制不了自己的嘴。
“对不起,我昨天有事忙,所以无法前来。”李宸风推开门,踏进屋內。他可不想一直站在外头与她情话绵绵。
“喔。”
冉⽔袖似乎相信了他这个理由,然而,她的眼神却迅速黯淡下来。
虽然迟了一天,但他还是来看她了,那就证明她刚才的想法只是自己在吓自己。冉⽔袖的双手忍不住揪紧素⾐的两侧,自我安慰地想着。
“⽔袖,关于出家一事,你考虑得如何?”既然已经来到这里,那好戏就必须提前上场。希望他是赌赢的一方。
冉⽔袖瞬间一愣,久久之后,她才尴尬不已地说:“我…我还没有考虑清楚。”说实在话,她

本无暇去想这件事。
闻言,李宸风悬在心头的重担已减轻了一大半。至少,她不是一开口就信誓旦旦地对他说她决意要出家。
“呵,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决心出家呢!”他下了一步险棋。
“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,但是…”
“⽔袖儿,不要给自己庒力,李大哥只是在跟你开玩笑。对了,你真的该上

去休息了,我还得赶回府里招待我那远道而来的表妹呢!”
招待远道而来的表妹?!
冉⽔袖倏地瞪大双眼,仿佛对这个意外的答案感到有些措手不及。
“⽔袖儿,你的脸⾊好苍⽩,没事吧?”哈哈,他就等着看她何时会痛哭流涕地抱住他。
“我没事,李大哥,你快走,说不定你的表妹正在家里等你呢!”冉⽔袖突然背过⾝,肩头微颤、语气哽咽。
“等你睡着后,我再走也不迟。”哼,你再忍呀!
“我怎么可能睡得着,我…”

昂的口气在瞬间蓦然被庒抑住“李大哥,你先走,我这就去睡。”颤声说完,她脚步轻飘地走向

铺,缓缓地坐在

沿,看也不看他一眼。
“那我走了。”
待本门合上,在李宸风走后,冉⽔袖终于遏止不住地轻泣。
仿若失去了惟一会善待她、疼爱她的亲人般,冉⽔袖忍不住趴伏在

上伤心痛哭。李大哥真的不要她了,呜…
从今以后,她就必须独自一人,过着没有李大哥陪伴的寂寞⽇子。
止不住的泪⽔沾

了她泪颊下的

单,由于她哭得很伤心,以致完全不晓得原本该离去的李宸风,始终伫立在原地。
李宸风本来很⾼兴看到她这种反应,但是这哭声听久了,好像要将他的心给撕裂成二半般,让他感到极度难受。
“我的⽔袖儿,你到底还要哭多久?”无奈之下,李宸风只有开口。
闻言,冉⽔袖一震,菗泣声乍然停止。
这个声音是…是李大哥的声音!他不是已经走了?
“你可以抬头看我。”
冉⽔袖有些犹豫,不过她仍是鼓⾜勇气,抬起头:
“你不是走了吗?”哭得凄惨无比的泪颜,除了布満不信,还有更多的惊喜。
“你还没走你就哭成这样,若我真的走了,大云寺大概会被你的泪⽔淹没。”
冉⽔袖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。
“⽔袖儿,现在我慎重地问你一件事,你可要仔细想清楚再回答我。”屋內虽不算明亮,但李宸风的黑眸却格外地热炽而晶亮。
面向他的冉⽔袖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。
“你决定要出家为尼吗?”
这个问题对她来说似乎已经不是她的困扰,因为她没有思考,便以清脆而略带鼻音的声音老实回答:“我不要出家当尼姑了。”
“不后悔?”李宸风灼烈的精眸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喜悦。
“不后悔。”泪颜虽略带涩羞,但回应他的语气却是无比坚定。
“那李大哥再问你,你愿不愿意随我回家去?”
“⽔袖愿意。”
“好,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。你愿不愿意让我照顾你一辈子?”
这个问题让她沉默下来。并不是她不愿意,而是她有些不敢置信。
李宸风没有催促她,因为他知道这个答案对她的意义十分重大。
“我…愿意。”冉⽔袖没有让他等太久,她含着晶莹的泪珠,带着无比雀跃的心,投向那已展开双臂

接她⼊怀的温柔

膛。
她知道,她此生都不会再感到寂寞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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