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结冤家 下章
第七章
 静。四周真是安静。

 虫鸣鸟叫,取代了娇嗲媚笑;清风流⽔,取代了丝竹管弦;枝叶摇曳,取代了曼妙舞影…

 呵啊──

 偎在藤椅上,庆暖打了个大呵欠。

 他可真是天生劳碌命,才几天没出门,即因为过度悠逸闲散而镇⽇处于发昏打盹的情况,兴或卧榻、兴或枕躺椅,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因少动而开始生发芽了。这种闲得发慌的隐士生活,一年里安享个几天,也真⾜够了。

 怪的是,⽇子固然无趣,他却没啥到酒楼去寻作乐的兴致。酒楼之于他,宛若一道家常便菜,吃得已经有点小厌腻,短时间內是没什么‮趣兴‬再玩;至于出外踏青去和郊外景⾊相对无语,或者上街抛尽媚眼大玩‮魂勾‬游戏,也都引不起他的玩兴。

 这样无聊的⽇子里,他只是莫名地思念着那曾令他玩心大起的──⽩⽟珑。

 想她那张气恼时,犹比花娇的容…想她那双愤怒时,几乎能噴出火的雪亮晶眸。男装模样的她,说真的,着实好看极了,尤其是那股不属于一般女子所有的气韵和魅力,让她忒地与众不同。也就是那份与众不同,让他在玄武湖上初见时,一再回首,渴盼再见。

 他真好奇,在坚強的外表下,她是否仍保有上天赋予女子的柔情温驯?除了?亮的嗓音,她是否亦有低呢软语的时候?

 如果有,那么他希望看见的人,是他。

 还记得那晚,她似‮瓣花‬般甘软甜嫰的,曾柔弱地臣服在他尝吻之下,微,微叹;⽩滑若芙蓉⾖腐的腮颊,曾忘情地淡淡泛酡,教他想一口呑下;还有…还有那对因一时惊讶,只看没碰的満⽟啂,被她绑得扁扁实在太可惜…

 一想到他这个脫线的⽩痴那天居然碰都没碰──唉,一大损失啊!

 是因为吃不到的、没吃到的,想来总是特别好吃吗?否则为何他始终不能忘呢?唉…

 “四爷。”

 ⾝后蓦地传来家仆的恭唤,打断了他的思舂。

 “嗯?”他懒懒一应。

 “有一位来自扬州的⽩龙公子上门求见,不知您见是不见?”

 闻语,美男子霍然坐起“⽩龙?扬州的⽩龙公子?”

 从未有过的意外惊喜,欣悦得令他心脏狂跳。

 她来到杭州?她来找他?

 “是。”

 “请『他』到偏厅稍候,我马上就去!”

 意态优闲地对家仆传下指示,待家仆转⾝离开后,他一扫方才病奄奄的懒态,生龙活虎地跳下躺椅,套好鞋子,便用最快的速度往房间飞奔去。

 宝蓝⾊缎面织锦挂子,搭配底衬的雪⾊丝袍──很好,配⾊完美!

 一顶蔵青底⾊、缘绲金线的小帽,一把黑檀木制、以金漆时绘的折扇──很好,气质完美!

 在琉璃镜前览了又览,嗯,今⽇一双魅眼仍是桃花开満満,眉秀,鼻红润──很好,气⾊完美!

 在确定自己是“天上地下唯我独俊”的完美状态后,折扇一散,片勾起角度最无懈可击的笑弯,他略略昂首,从容地走出房间,翩然往偏厅而去。

 ⽩⽟珑在偏厅的上座端正着⾝子,如花似⽟的面孔板着冷冰冰的表情,啜了口茶。

 这几天快马加鞭,真累死她了!

 出门之前,她用特快的速度阅览账册,夜以继⽇、焚膏继晷,看得两眼都养出黑圈子了。好不容易理帐告一段落,疲惫的眼睛终于能休息,她又強着⾝子直赴杭州,不多浪费一点时间。

 此趟下杭州,绝对是有所为而为!

 所以,连⽇在船上⽇有所思、夜不成眠、涨得口雀跃不已的期待感,以及下船后,尚未赶至预定的下榻处稍作休憩,就直往这座雅致的宅邸冲来,都是为了尽快处理很重要、很重要的事情,而不是为了想早些见到某人,绝、不、是。

 没来由地,她在心底一直对自己強调。

 “可不是小珑吗?哎呀,为兄的正想你想得紧呢,怎么你就看我来了?”一道沉魅的男嗓,伴随一抹一⾼姚俊逸的⾝影,踏着悠哉的步伐姗姗而来。

 小珑?

 ⽩⽟珑眉心立即打了几个死结。喊得那么亲热,她几时跟他相了?可…她又不得不承认,他这么一喊,还真把两人的距离喊近了,心头热呼呼,彷若是多年重逢的旧识。

 庆暖收起黑檀折扇,跨过偏厅门坎,坐到她⾝边,润红的下,笑露了两排洁⽩的齿。“怎么了,特地从扬州来找我,莫非是心有灵犀一点通,你也想我?”

 睨他一眼,⽩⽟珑手往⾝后一伸,啪啦一声,一落账本迭上了桌面。

 “到杭州没为别的,就是为这些而来。”

 账本?而且还是⽩府商行的账本…庆暖两眉微蹙,面露难⾊。

 “呃…你是想要我帮你核帐?”不会吧?她家的生意,该是他这个外人兼敌手该看的吗?

 “我家的帐,轮得到你核吗?”想都别想!美眸⽩了他一记。“这几本帐,是我家门下行号的经营损益纪录,包含米粮、茶叶、酿酒、丝绸、瓷器五大项,前些⽇子我核过,发觉有点问题,又跟前几年的帐相较后,发现有不少行号分支近来收益逐渐滑落…不许看!”菗回男子随手拿去翻阅的册子,她继续道:“经我询问过负责的各个管事后,才知道,原来只要你旗下行号在我们行号附近设下分店,就会拉走我们的客源,进而影响我们的收益。”

 “所以呢?”做生意本来就有输有赢,客人喜谁就光顾谁,不得宠的就吃亏,怪得了谁?“你不会是上门来为你们所失去的利益,跟我索赔的吧?”

 “我来,是为了弄清楚,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!”⽩⽟珑剑眉挑扬,神凛的眼申有着挑衅的意味“既然卖同样的东西,你们凭什么卖得比别人贵,却又卖得比别人好?分明有鬼!旁的商家可以闷声不吭地吃亏,我可不成!等着瞧,我会把你的底揪出来,然后把背地里见不得光的丑事公布予天下皆知,教你往后再也不敢出门嚣张!”

 庆暖笑咪咪“你是在警告我,要开始调查我的一举一动?”

 “没错。”

 “那真是之至!”俊美的脸庞绽开眩目的颜,他不由分说执住她的手“既然如此,就跟我来吧!”

 他拉着一脸愕然的男装丽人一同出了偏厅,直往居院走去,一边自作主张地喊道:“来人!⽩龙公子打算在府里住下,马上派人去把随行的行李都搬进来!”

 “是。”听得吩咐,几名仆人立即勤快地转⾝照办。

 ⽩⽟珑不明所以。

 有没有搞错?她可什么都没说!

 “⼲什么啊?”她尝试扯动包在他温暖掌中的手,不愿被他拉着走,却怎么也扯不回来,倒是一股⿇⿇怪怪的酥软感在体內慢慢扩散…她登地脸儿微红。

 怪了,她的手又不是没让男人碰过,表哥也握过好几回的啊,可这感觉…从未有过。

 “你说了想调查我不是?那我就好好让你查呀!”庆暖径自嘻笑道“首先,为了仔细观察我并预防我趁机偷溜,建议你现在就住到我隔壁,以便监视我;再者,你若要去查访我手下的商家,别忘了『挟持』我一块儿去,以便有疑问时向我查询,我必定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如何?”

 不待⽩⽟珑回答好或不好,他已把人带进一间厢房。

 “来,就这儿了。我就住在左边隔壁那间…你瞧瞧,环境可満意?”

 “你──”⽩⽟珑没好气地环顾一下房內,原要脫口而出的回绝话语,被呑回了肚里。半晌,她做了决定。“这可是你说的,我住下了,你准备好好款待我吧!”

 住了就住下,谁怕谁?这厢房看来⼲净别致又幽静,不同于客栈人来人往的吵杂环境,吃住费用全免,这么好的事,以一名商人的眼光来看,不占自不占。且正如他所言,她还可以就近‮控监‬他的动静,免去叫人来回跑腿打听的⿇烦,多方便!再说…她这两条腿也不知怎的,见过他后,居然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了…

 美男子粲然如“当然。我一定好生款待…我的小珑。”稍一弯⾝,他两片润骤不及防地上了她的。

 ⽩⽟珑瞠呆。

 稍后,扛着行李往居院厢房走近的仆人们,都清楚地听见,房里传出一声非常、非常清脆的声响…

 杭州城西的一条大冲上,有一名为“浩丰”的绸缎庄,门面和规格都堪称是城西之最。设立之初,这地段庒谈不上热闹,然而时至今⽇,真真只能用“今非昔比”来说。整条大街上,人群熙来攘往,两旁商家栉比鳞次,卖的东西是五花八门一应俱全,在商家门前摆摊的贩子‮劲使‬吆喝,自街头到街尾都一样人声鼎沸。

 食⾐住行皆为生活所需,密不可分,一者兴,则余可振,而这条街的传奇,就始于“浩丰绸缎庄”的崛起。

 “浩丰”不但⾝为城西绸缎龙头大家,货⾊齐全、品质无忧;店里的服务,更是让所有人津津乐道,満意得不得了!

 首先,是对顾客的敬重。

 凡踏⼊“浩丰”店门的客,不论⾐着如何、谈吐如何、抑或出⾝如何,一律都被奉为上宾,伙计们莫不是恭恭敬敬“老爷”、“夫人”、“少爷”、“‮姐小‬”地唤。⾼帽子谁不爱戴?也让那些没福气出生在富贵之家的,在这儿过⾜了瘾。

 其次,是店里伙计热诚十⾜的积极态度。

 “浩丰”的伙计个个都热情得很,一见客进门,无不是开心得好似见了自家人般,奉茶、引坐,细心询问购的丝料、用途、预算、有无偏好的花样或⾊调等等后,便转头去找来一正正合乎客人要求的丝绸,向客人介绍、推荐,甚至能为客人配⾊、选料,并作出品质保证,让来此购买的顾客安心又満意。末了,还会悄悄馈赠一点小东西,教客人惊喜又窝心。

 口碑传开了,大家就爱往这儿光顾,而商品较一般店家多出的那一点点价钱,也因此变得合理,没有人去多心计较。

 这家“浩丰绸缎庄”正是庆暖旗下丝绸生意在杭州的一项分支。

 “所以…换句话说,你们店里做的生意,是让客人舒心为主,是吧?”坐在“浩丰”正对面的饭馆二楼窗边,⽩⽟珑凝视着客迹来去频密的绸缎庄门口,问道。

 “那是自然。人与人之间的易,首重在让买客舒心快活,方能建立人脉、活络钱脉呀。”啜口清甘‮花菊‬茶,庆暖微笑道。

 ⽩⽟珑无异议地点头。没错,这是为商之人最基本的常识,可她硬是疏忽了。

 相形之下,⽩府位在城东、亦为城东最大家的绸缎庄,店里的人员待客虽也算得上恭敬,可就是少了那么点热络、那么点亲切。伙计通常只在客人有问题时才出面解说,很难自动自发地上前关心、给意见。

 她一直都以为只要商品价钱合理、品质合格,就能真金不怕火炼,不管客人怎么比较,最后还是会上门来;却忘了商品是死的,得靠活着的人来决定它的去向。

 “要怎样才能让店里的人那么积极呢?”她又问。

 庆暖旋玩着手上的折扇,耸耸肩“之以利你!⾕宋?扑溃?裎?惩觯?獾览砑虻サ昧?攵疾挥孟搿?br />
 “你是说,加⾼伙计的薪俸?”

 “不不不,那是最不济事的做法。”美男子摇摇食指“想要他们自我鞭策,只有遵循『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』的法则,如此,他们才会甘愿努力耕耘去换取更多收获。”

 “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…”她有点理解了。“就像同业中有些店家,在会完帐后保留部分红利分发给店里员工那样?”店收⼊若增加,红利自然增加,如此,员工就会为努力增加店收⼊。

 “类同此理。只不过我想,店里这么多伙计,总有些人能力特别好,有些则略逊一筹,届时却发得一样多的红利,未免有所不公。”他笑着继续解释“按我设在『浩丰』的规矩来说,每一正丝料都凭它的等级和价格立下不同的红利金,伙计在一天內销售了哪种丝料、销出多少皆有纪录,月底总结时,除了底定的月俸,还会有该他所得的奖金,拿多拿少,各凭本事。”

 “所以为了多赚红利金,伙计自然愿意费心让客人掏出钱来!果真是『一分耕耘,一分收获』,好方法!”⽩⽟珑大力击掌赞许,尔后嘴角扬起略带狡狯的笑容“嘿嘿,就这么把內幕告诉我,不怕我用在我手下的店铺里,跟你竞争?”

 庆暖曳开折扇,自在大方“请尽管用,我也希望你们争气点,好让城西、城东两边生意平衡些,免得把我店里的伙计累坏了。”

 哼,瞧他自傲得咧!她微?一双⽔瞳“如果我说,我想把店面迁离城东,改到城西这条街来同你彻底较量呢?”这条新兴的繁华大街上,居然只有“浩丰”一间绸缎庄独占,真是太便宜他了,教人看不下去。

 “不妨试试。”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半点危机意识,因为他有所凭恃。“当初要设『浩丰』在此时,因为这儿的景况不怎么样,行情也不贵,所以我一口气…把整条街都买下来了。”

 ⽩⽟珑瞪大杏眸。“你…整条街都是你的?”

 “嗯。店面租金,也是我在杭州的另一项收⼊。”他手上的折扇,你得是愈发自得。“我本来是绝不把店面出租给同业制造无谓竞争的,不过如果是小珑你,我会另行考虑。但是租金…不便宜喔。”

 “你可真行…”⽩⽟珑勉強一笑“难道你早就预料到今天这副景象,所以才买下这条街?”振兴这条街,也垄断这条街,彷佛一切早在他的股掌中。现在,甭说是租金收⼊,就算有商家想买下店面,凭这条街眼前的光景,房价也早不知翻了多少番,怎么算他都赚!

 “不,我只是赌对了盘,押对了宝而已。买下这整条街并不是我想出来的,而是蒋管事──也就是我丝绸事业总管──的提议。他提的意见,我认为可行,就允了;事实也证明,纵使年纪未过三十,他仍确实有值得让人期待的能力。”

 “你…让一个年纪只有二十多的小伙子当总管?”她简直不敢相信。

 “有何不可?别因为年少就看轻人家。”男子桃光滟潋的星眸瞟来,含笑的目光些微带嘲。她该不会忘了自己也同样是个不过二十的小女子,却正掌管着她自家的偌大事业吧?

 “年纪稍长的,是比较老谋深算、思绪周延些,可大多只求稳定,冲不得,也跌不得,适合管理已经稳定成的事业;年纪轻一点的,做事冒险了点、冲动了点,可他有能力有梦想,适合尝试新创的事业,跌倒了也还能再爬起来。蒋管事虽年轻了点,却是具备了两者优点的菁英人才,我从不质疑他的眼光和本事。”

 “也不怕他哪天坐大了,把你⼲掉?”

 庆暖抿怡然“江山代有才人出,一代新人替旧人。我手下的总管个个优秀出众,任谁都有接班的才能,倘若对我心有不服,大可放马过来。”

 “你对自己倒很有信心。”小心沟里翻船哦。

 “我是对自己的『知人善任』有信心。”他的眼神透出一丝平⽇少见的精练锋芒“要站在大事业的‮端顶‬,需要的不只是擅于经营而已,更重要的是懂得‮导领‬统驭的內涵。好比一个皇帝,也许文智不如宰相,武艺不比将士,但只要会驾驭他们,那么文相武将的功劳,将是成就他辉煌治世的基石,一个后人景仰的明君也由此而生,明⽩吗?”

 ⽩⽟珑望着他,怔忡出神,没开口接话,心窝一阵躁动,轰隆隆地震撼着。

 这…是他吗?

 此际映在她眼中的,不再是昔⽇那个仗着背后家世势力,在外只会卖弄脸蛋拈花惹草、恣意嘻笑买醉的低级男人;而是个才貌兼具,气势和架势皆強悍傲人,城府与心机都深不可测的…谜样男子。

 这样的他,与其称为“皇商”倒不如称他“商皇”

 要在商界呼风唤雨,他有绝对的能力。

 “我这么解说,你应该了解一点⽪⽑了吧?”庆暖轻笑,折扇轻轻摇着“再过几天,我就要起程往其它地方巡视,如何,有‮趣兴‬跟吗?如果我没记错,除了丝绸这一项,你应该还会想探探瓷器、茶、米、酒,对吧?”

 “你愿意全都对我开诚布公?不怕我…把你的底全怈光吗?”他的笑,看得她心跳愈来愈快,莫名的悸动令她檀口微颤。

 美男子昂⾼了无畏的面容,释出最‮逗挑‬的眼神“我该怕吗?”

 两道闪电般的光芒袭来,电流瞬间贯彻全⾝!拿起桌上的‮花菊‬茶啜饮,⽩⽟珑极力隐蔵指尖怈漏的颤动。

 他那对专司魂的眸子,这会儿是在‮引勾‬她吗?深邃幽黑的桃魅眼眸,‮勾直‬勾地盯着她,像是要一眼看穿她心底最深处的⾚裸灵魂,教她心慑得不得不垂下浓密的羽睫,做出最无力的逃避,嘴里都还是死要強。

 “我当然要跟!你别想偷偷溜走!”

 一把收起的黑檀折扇,蓦然伸来托⾼了她的下颚,昂⾼她倔強的容,对上一张死人不偿命的笑脸。“你要先想清楚了,小珑。因为我不能保证,这一趟路下来,你会不会不小心爱上我…”

 “爱上你个头!”⽩⽟珑拍开抵在下巴的折扇,傲慢撇“放心吧!我已经有表哥了,我喜的是表哥文质彬彬的书卷气,才不是你这种花丛浪子,少往自己脸上贴金!”

 “是吗…文质彬彬的表哥啊…”弯曲的指搁在间,他轻轻低语。

 心口,跃过了一抹微微的…疼痛──  M.UquXs.Cc
上章 结冤家 下章